“我尿g!”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跟着说。
唯有一个男孩不吭声。他生着两扇肥嘟嘟的耳朵,瞪着两只大眼,咕嘟着小嘴,好像生气的模样。你当然知道,他是西门金龙与huáng互助领养的孩子,据说孩子的父母是一对高中一年级的学生。金龙钱能通神,势力广大,买通了一切,疏通了一切。为此互助还提前几个月用海绵充起了假肚子,但屯里人都知道真相。这孩子名叫西门欢,昵称欢欢,被西门金龙夫妇视为掌上明珠。
“尿g的不说,不尿g的瞎吆喝。”迎说着,将那热螵蛸放在双手里来回倒着,用嘴巴chuī着,然后递给西门欢,说,“欢欢,吃了它。”
西门欢从迎手里挖过螵蛸,看都没看,就扔到炕下,恰巧落在我们的狗娘面前。狗娘毫不客气地吃了它。
“这孩子!”迎对着蓝脸说。
蓝脸摇摇头,说:“谁家的孩子肖谁!”
四个孩子,好奇地看着我们四个小狗,不时地伸出小手触摸我们。迎道:“每人一个,不多不少,正好。”
----四个月后,西门家院子里那棵杏树蓓蕾初绽的时候,迎对西门金龙huáng互助夫妇、西门宝凤马良才夫妇、常天红庞抗美夫妇、蓝解放huáng合作夫妇说:“把你们叫来呢,就是让你们把自家的孩子带回去。这一是呢,我们俩都大字不识,把孩子放这里,只怕耽误了他们的前程;二是呢,我们都上了大岁,头也白了,眼也花了,耳也聋了,牙也松了,吃了大半辈子苦,该让我们过两天省心日子啦。常同志和庞同志呢,把孩子放在这儿让我们带,是我们的造化,但我跟你蓝大伯商量了,凤凰是金枝玉叶,还是让她进城里的幼儿园吧。”
最后那一刻,颇像一个隆重的jiāo接仪式:四个孩子,并排站在炕东头;四头小狗,并排蹲在炕西头。迎抱起西门欢,在他脸上亲一口,转身递给互助,互助将西门欢抱在怀里。迎从炕上抱起狗老大,摸摸它的头,递到西门欢的怀里,说:“欢欢,这是你的。”
迎抱起马改革,在他的脸上亲一口,转身递给宝凤,宝凤将马改革抱在怀里。迎从炕上抱起狗老二,摸摸它的头,递到马改革怀里,说:“改革,这是你的。”
迎抱起庞凤凰,端详着她红扑扑的、粉嘟嘟的小脸,眼里含着泪花,在她的两个腮帮子上各亲了一口,然后转身,依依不舍地递给庞抗美,说:“三个秃小子,也抵不上一个小仙女。”
迎从炕上抱起狗三姐,拍拍它的头,摸摸它的嘴,捋捋它的尾巴,然后把它送到庞凤凰的怀里,说:“凤凰,这个是你的。”
迎抱起半边小脸也蓝着的蓝开放,摸摸他那鲜明的印记,长叹一声,老泪纵横地说:“苦命的孩子啊……你怎么也……”
她把蓝开放递给合作,合作紧紧地抱着儿子,因为屁股曾被野猪咬残,重心不稳,身体倾斜。你蓝解放试图把蓝脸三世接过来,但合作拒绝了。
迎从炕上抱起我,狗小四,递到蓝开放的怀里,说:“开放,这个是你的,狗小四,最聪明。”
在这个过程中,老蓝脸始终蹲在狗窝边,用一块黑布蒙着老黑狗的眼睛,并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,安定着它的神经。
第三十八章金龙狂言说壮志合作无语记旧仇
我几乎要从那把藤椅上跳起来,但我克制住了自己。我点燃一支烟,慢慢地吸着,平定了自己的qíng绪。我偷眼看着大头儿那双蓝幽幽的眼睛,从中看到了那条在我家中生活了十五年、与我的前妻和儿子相依为命的狗、那冷漠仇视的神qíng。但一转眼间,又发现那眼神与我死去的儿子蓝开放的眼神十分相似,同样的冷漠,同样的仇视,同样的对我不肯原谅。
……那时我已经调到县供销社,担任了政工科科长,说起来我也算是个舞文弄墨的人,经常在省报的中fèng里发表点小文章,绰号“中fèng将军”。莫言那时已经被借调到县委宣传部报道组帮助工作,虽然还是农村户口,但野心勃勃,狂名洋溢全县。他日夜写稿,头发蓬松,身上烟臭扑鼻,每逢下雨,便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拿出去淋着,并写打油诗自乐:二十九省数我狂,敢令天公洗衣裳。我的前妻huáng合作对这个邋遢鬼颇有好感,每次来了,都烟茶招待。我家的狗和我的儿子对他好像有仇。每次他来,狗就狂跳bào叫,颈上的锁链被扽得哗啷啷响。
我儿子有一次偷偷地解开了狗的链条,狗如闪电扑上去,莫言急中生力,如一个飞檐走壁的惯偷,纵身跳到了我家厢房的顶上。我调到县供销社不久,合作也被调到县社所属的车站饭店。她的工作是炸油条。她的身上,似乎永远都带着油烟的味道,逢yīn雨天气,这股气味就更加浓重。我从来没有说huáng合作是个不好的女人,我永远也不会说huáng合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。当我和她闹离婚时,她流着泪质问我: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?我的儿子也质问我:爸爸,我妈妈哪一点对不起你?我的父母骂我:儿子,你还没当大官呢,合作哪点配不上你?我岳父岳母骂我:蓝解放,你这个蓝脸的小畜生,你撒泡尿当镜子照照去!我的领导也语重心长地劝我:解放同志,人要有自知之明啊!是的,我承认,huáng合作没有一点错误,而且她也绰绰有余地配得上我。但是我,我就是不爱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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