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谧夜中,两人十几年里,第一次一起登上岛山山巅。
虞丘采儿坐在草坪里,双臂抱膝。刘暮舟身着胜雪白衣,站立一侧。
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星星,虞丘采儿突然问了句:“若肩上没有这么重的担子,你最想过什么样的生活?”
刘暮舟闻言,还真好好想了想。
片刻之后,他笑着说道:“我会先找个书院,安心读几年书。然后再开始走江湖,靠着双腿去走。我会去记录每个不同的地方的风俗习惯,一边游历,一边写一本山水见闻或是游记。若遇到我喜欢的地方,就多停留些时间,等待腻了再离开。”
虞丘采儿笑着说道:“我以为你会说,找一个安静的地方,置办几间房几亩地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做个普通人呢。”
她觉得有很多人都会这么想的。
可刘暮舟却摇头道:“离开大山的孩子,大多数都不会想着回到大山,因为他们是好不容易才走出大山的。你没做过农民,你或许觉得田园生活很惬意,但对我来说,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。所谓理想生活,在我看来,往往是自己得不到的生活。”
穷人想当富人,富人想要归隐。孩子憧憬长大,大人追忆回不去的童年。
虞丘采儿沉默片刻后,轻声言道:“我在山中长大,其实她对我极好的,我想要的所有东西,她都会想方设法帮我寻来。但是她会逼着我修行,故而我的童年,就是不断修行,也顾不上玩儿。”
顿了顿,她笑着说道:“我要是可以选,我会当个普通人。就像你说的,理想往往都是自己得不到的生活,对我来说,一眼望不到头的,是枯燥无味的修行。”
话锋一转,“好在,三十岁后遇到了你,我走了一趟江湖,觉得人间还是有滋有味的。”
刘暮舟点了点头,自顾自饮酒。
此时虞丘采儿又问了句:“刘暮舟,我知道你的过往,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,就是当时你带着钟离沁北上,为什么能坚持下去?”
有很多人说佩服刘暮舟这段过往,但真正问他如何坚持下去的人,其实不多。
故而刘暮舟沉思许久后,说了句:“这么说吧,当时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。事实上,我当时就没有能活下去的信心,只是想着,沁儿帮我那么多,我不能放着她不管。最坚持不住的时候,她每天可以苏醒一会儿,可以跟我说说话,于是我又能坚持下去了。其实最坚持不住的时候,是五万里还剩下五千里的时候。”
行百里路半九十,登山者常败于山巅近处。
虞丘采儿笑着说道:“差不多,最接近成功时也是最想放弃时。”
顿了顿,她突然说了句:“那会儿抱我,没感觉到,能再来一次吗?”
刘暮舟没动。
虞丘采儿只好说道:“那坐我边上成吗?”
刘暮舟这才点了点头,而后朝前走了一步,坐在了虞丘采儿身边。
才坐下而已,女子便微微侧身,靠在了刘暮舟身上。
两人都没言语,但很快,虞丘采儿就带着笑着,缓缓睡去。
刘暮舟始终没转头看去,虽然他已经有了决定,但心中总有些障碍的。
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只觉得往事如云烟飞速掠过,自记事起的大事小事尽数被他回忆了一遍,但顺序混乱。
不知不觉间,天光大亮。
虞丘采儿动了动,刘暮舟本以为她是要醒来,但没想到,她微微挪动肩头,顺势躺在了刘暮舟腿上。
刘暮舟深吸一口气,也没阻拦。
而虞丘采儿则是呢喃一句:“我想多睡会。”
刘暮舟嗯了一声,他本想只嗯一声的,可想了想后,还是说道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别想了,你不可能成功。”
虞丘采儿没答复,只有弱弱鼻息。
很快,日上三竿。
一阵山风呼啸而来,虞丘采儿打了个冷战,这才睁开惺忪睡眼。
她没着急醒来,只是笑盈盈望着刘暮舟,而后冷不丁一句:“从这个方向看你的脸,还挺不一样的。”
刘暮舟笑了笑,“我是看不见。”
虞丘采儿哈哈笑了起来,笑着笑着,突然拉住刘暮舟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。
“不是做不做得到的事儿,要是你主动,我绝不拒绝,但这是湖上那家伙的算计,我岂能让他遂意?”
刘暮舟深吸一口气,突然将虞丘采儿往怀里拢了拢。
“那就不是他的算计,算是我主动。”
虞丘采儿却翻了个白眼:“朝夕相处这么多年,你什么脾气我不知道?少违心了。”
刘暮舟无奈一叹,却又笑了起来:“我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你的想法没有用的。我遂他意,会耿耿于怀过不去。任你自生自灭,也会耿耿于怀过不去。所以……这个局破不了的。两害相较取其轻,让你活着才最优解。”
虞丘采儿反问:“不违心?”
刘暮舟摇了摇头:“没人告诉你,我就是那种很理智地选择做不理智之事的人?”
虞丘采儿转头望向山下,呢喃道:“原来明知山有虎,是不得已。”
刘暮舟笑道:“也是勇气啊!”
虞丘采儿却道:“若有人知道你我为此事纠结,定要觉得我们矫情。不过就是男女之事,对很多人来说,既然非得如此,那睡一觉便是,毕竟有不得已的苦衷,是可以解释的。”
话锋一转,虞丘采儿摇头道:“但我知道,不是这样的。”
刘暮舟深吸一口气,呢喃道:“这些年来凡事皆在我算计之中,我都有点儿飘飘然,自觉算无遗策。也是很久没尝到这种不得已、没得选的滋味了。”
的确,自从出现在炎宫城头之后,多年来许多事,都在刘暮舟掌控之中,即便十三年前非要进昆吾山,刘暮舟也早就将外界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,他也有自信那些事会按照他的想法发展。
可眼下,他确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。
于是虞丘采儿好奇地问了句:“为什么非得这样才能救我?”
刘暮舟笑了笑,轻声道:“我修混沌万象,混沌之息早入神魂精元。你要吸食天地灵气,故而那毒素入侵神魂。要将混沌之息过继与你,唯有破你阴元。其实,倘若我修为再高两境,应该是有法子的。只不过现在……无计可施。”
虞丘采儿闻言,笑着说道:“那还真没法子了。”
事实上,她还是想要尝试一番。
故而她在一瞬间将寒气散布于奇经八脉,本想自断经脉而亡的。可她没想到,刘暮舟的混沌之气在一瞬间就如狂风过境,将寒气一扫而空。
刘暮舟无奈摇头:“师姐,我说了你做不到的。别说你我炼气士修为同境,就算我低你一境,我也能在疾速之下让光阴暂停。只要我想拦,法子多如牛毛。”
虞丘采儿一皱眉:“那你不能不拦吗?”
刘暮舟摇头道:“我说了,两害相较,取其轻。”
虞丘采儿顿感无力,她本想在这最后的光阴,就这么躺在刘暮舟腿上,最后安然死去。
可……她也知道,刘暮舟决定的事情,几乎是难以改变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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