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露刚凝成霜,城楼上的梆子敲到第四下时,斥候骑着快马撞开了城门。
马蹄铁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,像把黑夜撕开了道口子。
“将军!官军在三十里外扎营了,旗号是‘平叛’,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!”斥候翻身落马,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。
黄宁刚披上铠甲,甲片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他抓起案头的地图,羊皮纸在掌心簌簌发颤,上面标注的水渠、驿站、试验田,突然都成了软肋。
“多少人马?”黄巢的声音带着粗气,刚磨亮的刀刃在灯下泛着寒光。
“看不清,至少五千,还在源源不断地来,营寨连营,像条长蛇。”斥候的嘴唇冻得发紫,说话时带着颤音。
黄宁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峡谷,那里是官军必经之路,两侧是悬崖,只有中间条窄道。
“让猎户们去峡谷两侧埋伏,带足箭矢和滚石,听我号令再动手。”他的指甲掐进羊皮纸,留下道深深的印子。
黄巢已在召集士兵,兵器坊的铁匠们连夜赶制的箭头,此刻正堆在院角,闪着冷光。
前太守的女儿不知何时站在廊下,药篮里的药膏被分装成小袋,用麻绳系着,像串白色的灯笼。
“这是止血的药膏,加了鹿筋胶,能更快结痂。”她把药袋递给黄巢,指尖触到甲胄,像被烫了下似的缩回去。
黄巢接过药袋,粗粝的手指碰到她的袖口,那里还沾着草药的汁液。
“让妇孺们躲进驿站的地窖,那里结实,还有存粮。”黄宁的目光扫过她鬓角的银簪,昨夜的月光还凝在上面。
她点头时,发间的银铃轻轻响,“我让学堂的孩子们把药材搬到地窖,或许用得上。”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城楼上的士兵突然高喊:“官军来了!”
黄宁登上城楼,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黄尘,像条黄龙正往这边游来。
官军的先锋是骑兵,铁甲在晨光里闪着光,马蹄声震得城墙都在发颤。
“弓箭手准备!”黄宁拔出腰间的剑,剑身在阳光下劈开道冷光。
城墙上的弓箭手搭箭上弦,箭羽在风里轻轻抖,像群蓄势待发的鸟。
前太守的女儿带着妇人往城楼上送热水,陶碗里的姜茶冒着白汽,在寒风里凝成雾。
“喝口暖暖身子,开弓才有力气。”她把碗递给个年轻的弓箭手,对方的手冻得通红,接过碗时差点没拿稳。
骑兵冲到城下百米处,突然停下,为首的将官举起长枪,枪尖直指城楼。
“黄宁叛贼!速速开城投降,可饶尔等不死!”将官的声音透过风传来,带着傲慢的回响。
黄巢往城下啐了口,“放他娘的屁!咱们守的是家园,不是叛贼!”
黄宁没说话,只是挥手示意,城楼上的投石机突然吱呀转动,石块带着风声砸下去。
石块落在骑兵队里,顿时人仰马翻,惨叫声混着惊马的嘶鸣,像锅沸腾的水。
为首的将官没想到会遭突袭,调转马头就跑,身后的骑兵跟着溃散,黄尘里丢下几具尸体。
城楼上爆发出欢呼,年轻的弓箭手喝了口姜茶,笑着说:“这当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!”
前太守的女儿却皱着眉,“他们只是先锋,后面的大军才可怕。”她指着远处的黄尘,那里的烟尘比刚才更浓了。
黄宁望着那片黄尘,突然想起试验田的双季稻,刚冒芽的苗儿经不起践踏。
“让农夫们把水渠闸门打开,灌进两侧的沟壑,能挡他们一阵子。”他对传令兵说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传令兵刚跑下城楼,官军的步兵就到了,黑压压的方阵像块乌云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步兵推着云梯车,举着盾牌,一步步往城下挪,步伐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。
“放箭!”黄巢的吼声震得城砖都在抖。
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,撞在盾牌上噼啪作响,偶尔有几支箭穿过缝隙,射中盾牌后的士兵。
前太守的女儿蹲在伤员旁,用剪刀剪开染血的衣袖,伤口深可见骨,她的手抖了抖,却还是稳稳地涂上药膏。
“忍着点,这药膏有点疼。”她轻声说,银簪在发丝间闪了闪,像颗镇定的星。
个年轻士兵疼得哼出声,见她额头上沾着血点,突然咧嘴笑了,“姑娘别怕,这点伤算啥。”
她没说话,只是加快了包扎的动作,布条在伤口上缠得又紧又匀,像打了个结实的结。
城下的云梯搭上了城墙,官军士兵像蚂蚁似的往上爬,刀光在梯头上闪。
黄巢挥舞着大刀砍断云梯,木屑纷飞中,他的胳膊被流矢划伤,血顺着甲胄往下淌。
“黄巢哥!”黄宁挥剑砍倒个爬上城楼的官军,转身想去帮他,却被更多的敌人缠住。
前太守的女儿提着药篮冲过去,往黄巢的伤口上倒草药粉,绿色的粉末遇血冒起白烟。
“这是止血的,比药膏快!”她的声音被喊杀声淹没,却带着股执拗的清亮。
黄巢咧嘴笑,露出带血的牙,“还是你这药管用!”说着挥刀又砍倒个敌人。
日头升到正中时,官军突然退了,城下留下大片尸体,水渠里的水被染成了红的。
城楼上的士兵们瘫坐在地上,甲胄里的汗水混着血水,在石板上积成小水洼。
前太守的女儿给最后个伤员换完药,手指被药汁染成了绿的,像沾了田埂上的草。
“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。”黄宁望着官军退去的方向,那里的营寨还在,像头伏着的巨兽。
黄巢撕下块干粮,往嘴里塞,“管他来多少,咱们有城墙,有水渠,还有这药!”他指了指药篮,里面的药膏已空了大半。
“地窖里的药材够再做几批,我去看看。”她说着就要下楼,黄宁却叫住她。
“歇歇吧,你的手都在抖。”他看着她的指尖,那里有道细小的伤口,想必是刚才被兵器划的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,笑了笑,“没事,这点伤比不过采川贝时被荆棘划的。”
话音刚落,城楼下突然传来号角声,呜呜咽咽的,像丧钟在响。
黄宁冲到城楼边,见官军的营寨里驶出数十辆投石车,车身上裹着铁皮,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不好!他们要砸城墙!”黄巢的吼声刚落,块巨石就带着风声砸过来,城砖顿时碎成齑粉。
碎石溅到前太守的女儿脚边,她踉跄了下,药篮掉在地上,药膏滚了满地。
“快下去!”黄宁抓住她的胳膊往楼梯口推,她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,却在他掌心里挣了挣。
“我得把药捡起来!”她弯腰去拾滚落的药膏,块碎石擦着她的发梢飞过,砸在城砖上。
黄宁一把将她护在身后,石块砸在他的背上,甲胄发出沉闷的响,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“将军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手忙脚乱地去扶他,银簪在慌乱中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黄巢挥刀劈开块飞来的木片,“宁弟!快带她下去!这里有我!”
黄宁咬着牙,拉起她往楼梯跑,她的鞋跑掉了一只,光着的脚踩在血泊里,留下串歪歪扭扭的印。
刚到楼下,身后传来轰然巨响,城墙的一角塌了,烟尘像蘑菇似的冒起来。
“守住缺口!快守住!”黄巢的吼声从烟尘里传来,带着嘶哑的决绝。
黄宁把她往地窖的方向推,“带孩子们躲好,别出来!”
她抓住他的衣袖,指尖发白,“你要小心!”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他的手背上。
黄宁点点头,转身往缺口冲,甲胄上的血迹蹭在她的衣袖上,像朵绽开的红牡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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