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起时营地后的山坡染成了金红色。
孩子们挎着小竹篮,跟着周老往山里走,篮子里装着刚晒好的山楂干,是要去换山民的蜂蜜。
周老走在最前,拐杖敲在落叶上沙沙响,嘴里哼着南方的小调,调子比春天时更软和。
她跟在后面,背着药篓,里面装着给山民的草药——前几天山那边来人说,有户人家孩子生了疹子,她配了些金银花和野菊花。
山民的木屋藏在枫树林里,屋顶飘着炊烟,烟囱上蹲着只黑猫,见他们来,“喵”地叫了一声,跳下来蹭周老的裤腿。
开门的是个老婆婆,手里还拿着纺车,看见周老就笑:“可算来了,蜂蜜早就酿好了,在缸里封着呢。”
屋里飘着蜜香,混着纺车吱呀的声音,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,是她上次教他们采的薄荷和艾草。
老婆婆给孩子们分蜂蜜,用竹勺舀着直接吃,孩子们眯着眼笑,嘴角沾着金黄的蜜。
她帮老婆婆翻晒草药,老婆婆摸着她的手说:“你上次给的方子真管用,孩子疹子三天就消了,比城里大夫开的药灵。”
她笑着摇头:“是草药本身管用,山里的东西,比城里的实在。”
临走时,老婆婆塞给她一包新采的菌子,用麻布包着,还带着泥土的湿气:“炖肉吃,补身子,你们守着营地,辛苦。”
孩子们提着蜂蜜罐往回走,罐口的蜜顺着罐壁往下淌,滴在落叶上,引来蚂蚁搬家。
周老突然停住脚,指着远处的山谷:“你看那片地,是不是能种药?”
她顺着看过去,山谷里有片平地,挨着小溪,土是黑的,看着就肥沃。
“能种,”她眼睛亮了,“能种当归、黄芪,还能种柴胡,比城里的药田还好。”
周老捋着胡子笑:“等明年开春,咱们就开出来,教弟兄们种,以后就不用总往山里跑了。”
回到营地时,老书生正坐在药坊门口,手里拿着《守孤城》,旁边放着块新做的木牌,上面刻着“药田”两个字。
“我听黄宁说了你们要种药,”老书生把木牌递给她,“先把牌子立起来,也算给地里的草打个招呼。”
木牌上的字是用炭笔描过的,笔画里还留着刀痕,看着扎实。
她把木牌插在营地外的空地上,风一吹,牌子轻轻晃,像在点头。
夜里,她梦见那片山谷,长满了草药,绿的叶,紫的花,风一吹,药香飘得满山都是。
过了几天,黄宁拿来一张纸,是他画的药田图纸,歪歪扭扭的线条里,标着哪里种当归,哪里种黄芪,旁边还画了个小水车,说要引溪水浇地。
“弟兄们都愿意帮忙,”黄宁指着图纸笑,“张校尉说他以前在家种过地,懂怎么翻土,非要当‘药田把头’。”
她看着图纸上的小水车,忍不住笑:“画得真像,就是轮子画反了。”
黄宁挠挠头:“我哪懂这些,等明天让张校尉改改。”
第二天一早,张校尉就带着十几个弟兄往山谷去,扛着锄头和铁锹,还抬着口旧铁锅,说要在地里煮午饭。
她和周老跟着去,背着药种,药种用布袋装着,沉甸甸的,是周老托货郎从南方捎来的新种。
到了山谷,张校尉指挥弟兄们翻土,锄头下去,黑土块翻上来,带着草根和虫子,弟兄们笑着说:“这土肥得很,种啥都能活。”
周老教他们辨土,说“干土要浇水,湿土要晒,得让土松快些,药根才能往下扎”。
她把药种分给弟兄们,教他们怎么撒种,“当归种要撒稀些,黄芪种要埋深些,别弄混了”。
中午在溪边煮午饭,铁锅架在石头上,煮的是糙米饭,就着腌菜和老婆婆给的菌子,弟兄们吃得香,说比营里的饭好吃。
张校尉捧着碗饭,蹲在溪边看水:“等药种出来了,我天天来浇水,保证长得比家里的麦子还壮。”
太阳落山时,地翻完了,种也撒了,弟兄们扛着工具往回走,肩上沾着土,脸上却笑着。
她和周老留在后面,用树枝把地围起来,怕夜里有野兽来刨。
周老摸着刚撒了种的土,像摸婴儿的脸:“这些种籽,比啥都金贵,是盼头。”
她点点头,看着溪水顺着土沟往地里渗,心里盼着明天就发芽。
入冬前,货郎又来了,这次挑着两担东西,一头是棉花,一头是冻疮膏,还带着个小炉子,说天冷了,给孩子们烤红薯吃。
孩子们围着炉子转,红薯的香味飘得老远,货郎给每个孩子烤一个,烫得他们左右手倒着拿。
女将拿着棉花往孩子们衣服里塞,棉花是旧棉袄拆的,弹得松松的,塞进去鼓鼓囊囊的,像个小团子。
货郎从担子里拿出个布包,递给她:“这是我婆娘做的冻疮膏,加了辣椒和生姜,抹在手上不冻裂,给弟兄们用。”
她打开布包,里面是十几个小陶罐,膏体是红的,闻着辣辣的。
“上次你教我认的草药,我婆娘学着做了些,”货郎挠挠头,“不知道管用不。”
她拿起一罐闻了闻:“管用,比城里买的还管用,辣椒驱寒,生姜暖身,都是好东西。”
货郎高兴地笑:“那我下次多做些,给后山的山民也送点。”
临走时,他从担子底下摸出本书,递给老书生:“这是我在城里书铺淘的,说是什么《神农本草经》,你看看有用没。”
老书生接过来,书页泛黄了,却没缺页,他翻了两页,眼睛亮了:“有用!太有用了!能照着上面的方子配药。”
货郎挑着担子走,铜铃铛叮当作响,孩子们跟着跑了老远,喊“货郎大叔冬天还来”。
货郎回头挥挥手:“来!给你们带糖炒栗子!”
冬天来得快,第一场雪下得悄无声息,早上起来,营地全白了,茅草屋顶像盖了层厚棉絮。
药坊里生了火,陶罐在火上炖着药,是预防风寒的姜汤,里面加了红枣和红糖,暖乎乎的。
周老教她做药枕,用晒干的菊花和决明子装在布袋里,说“冬天睡觉头冷,枕着这个暖,还能安神”。
她缝药枕时,老书生坐在旁边烤火,手里拿着《守孤城》,嘴里念着:“辛亥日,雪,煮姜汤,做药枕,营中无一人染风寒……”
黄宁掀帘进来,身上落着雪,手里拿着块冰,冻得硬邦邦的:“药田那边我去看了,雪盖得厚,正好保暖,明年开春肯定发芽。”
他把冰放在灶边化水,说“弟兄们在山口堆了雪墙,比土墙还结实,官军要是来,准保撞得头破血流”。
李将军跟着进来,手里拿着件旧棉袄,是给周老的:“我婆娘缝的,加了层棉花,你穿上暖和。”
周老接过棉袄,摸了摸,絮得匀匀的:“你婆娘手巧,比城里裁缝做得好。”
李将军笑了:“她以前是绣娘,后来战乱才跟着我,针线活没丢。”
雪下了三天三夜,停的时候,太阳出来了,雪反光晃眼,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,用石子做眼睛,用树枝做胳膊,雪人手里还拿着朵干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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