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军退走后的第三天,货郎竟绕了远路摸到山谷来。
他挑着担子的身影出现在枫树林口时,裤脚还沾着泥,显然是抄了没人走的山道。
“城里乱得很,听说那五千官军是被调回去平别的乱子,才没心思跟你们耗,”货郎放下担子就往地上坐,喝了半瓢溪水才缓过气,“我婆娘说,得把这消息带给你们,还让我捎了些盐和针线。”
担子里除了盐袋,还有个木匣子,打开是十几根银针,是货郎婆娘托城里针线铺打的。
“她听我说你们药坊缺针,就照着医书图样打了这些,说粗的能挑脓,细的能针灸,”货郎指着银针笑,“她这辈子没做过这精细活,磨得手都破了。”
周老拿起一根银针对着太阳看,针身光亮没毛刺,忍不住点头:“好手艺,比药铺买的还合用。”
黄宁让弟兄们给货郎腾了间土坯房,留他歇两天再走,货郎却摆手:“不行,我得赶紧回去,城里药铺说缺柴胡,我琢磨着你们药田有,下次来就带筐子来收。”
他临走时塞给女将一包花布,是给孩子做衣裳的,“这布是染坊剩下的,颜色鲜,孩子穿好看。”
女将拿着布摸了摸,眼圈红了:“总让你们破费。”
货郎挑着担子走时,黄宁让两个弟兄送他到山口,还塞了袋晒干的薄荷:“这东西泡水喝解暑,带回去给你婆娘。”
官军退了,山谷里却没闲着。
张校尉带着弟兄们把被踩倒的草药一棵棵扶起来,断了茎的就小心剪下来晒药,半点不肯浪费。
“这当归本来能长到手指粗,现在断了茎,只能当嫩叶用了,”张校尉蹲在地里叹气,手里捧着棵断了的当归苗,像捧着啥宝贝。
她蹲过去看,发现根还没断,就教他:“把断茎处用草木灰抹上,再培点新土,说不定还能发新芽。”
张校尉赶紧照做,抹草木灰时手都轻,怕碰疼了苗。
周老则带着孩子们去山里采新的草药种,说是要把药田扩大些,“多有种籽,就多份底气,下次官军再来,咱也有药治伤。”
孩子们挎着小竹篮在山里跑,看见柴胡籽就小心翼翼摘下来,装在布袋里,还互相比谁摘得多。
有个孩子摘到颗特别饱满的黄芪籽,举着跑过来给周老看:“周爷爷,这颗能长出最大的黄芪不?”
周老接过籽,放在手心吹了吹灰:“能,你用心种,它就长用心长。”
老书生的《守孤城》写得更勤了。
他把货郎送银针、张校尉扶草药的事都记进去,连孩子们采种籽时说的话都没落下。
有天他蹲在药田边写,看见张校尉给草药浇水,水流得太急冲了苗,张校尉赶紧用手挡着水,就把这细节也记了下来:“张校尉浇水,见水流急,以手护苗,如护稚子。”
她路过时看见,忍不住笑:“你这书,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热闹。”
老书生放下笔,指着药田:“这些事才是真热闹,比打仗实在。”
他又翻出之前货郎送的《神农本草经》,对照着药田的草药看,遇到不懂的就问周老,笔记本上记满了批注,“等以后药田种得全了,我就编本《药田记》,跟《守孤城》放一块儿。”
黄宁则在琢磨加固防线的事。
他带着李将军在山谷两侧的山上凿山洞,说是要当藏药的地方,“万一官军再来,药坊的药能及时藏起来,伤号也能躲进去。”
弟兄们凿山洞时不用炸药,怕震坏了山上的石头砸到药田,全靠锤子和凿子一点点敲,手磨出了泡也不喊疼。
李将军凿得最卖力,他说:“我婆娘和孩子在这儿,我得把洞凿得结实些,让她们住着安心。”
黄宁自己则在山口堆石头,堆得跟城墙似的,还在石头缝里种了荆棘,“官军要再从山口来,先得扒开荆棘,咱就有时间射箭了。”
有天他在山口堆石头,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,抬手时扯到了伤口,疼得龇牙咧嘴,却还是接着堆。
她拿着药膏过去给他抹:“歇会儿吧,不差这几块石头。”
黄宁摆摆手:“早一天堆好,大家就早一天安心。”
夏天最热的时候,药田的草药长得更旺了。
当归的茎真的又长粗了些,黄芪的叶铺得像绿毯子,柴胡的紫花一串串开着,引得蜜蜂嗡嗡转。
周老说可以采些黄芪根入药了,“这时候的根最壮,药效最好。”
采黄芪那天,弟兄们都来了,张校尉教大家怎么挖:“先在根旁边挖个小沟,别用锄头刨,怕伤了根须。”
他自己挖时,手指抠着土一点点松,挖出来的黄芪根完整无缺,像根小拐杖,引得弟兄们都学他的样子。
女将也带着孩子来帮忙,孩子蹲在旁边看,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铲子扒土,结果扒出条蚯蚓,吓得往后缩,又好奇地凑过去看。
“这是好东西,能松土,”女将摸着孩子的头笑,“药田有蚯蚓,说明土肥。”
那天采了满满两筐黄芪根,晒在药坊门口的竹匾里,太阳一晒,药香混着泥土味飘得老远。
货郎果然又来了,这次带了三个大筐,说是来收柴胡的。
“城里药铺掌柜的急得很,说南边闹瘟疫,柴胡是治瘟疫的主药,给的价钱比平时高两倍,”货郎蹲在药田边看柴胡,眼睛发亮,“你们这柴胡长得好,根壮花多,掌柜的肯定喜欢。”
黄宁让弟兄们小心采柴胡,只采长得老的,留着嫩的继续长,“不能一次采完,得给药田留种。”
货郎帮着捆柴胡,嘴里不停夸:“你们种的就是比山里野生的好,根上没虫眼,晒干了准保卖好价。”
收完柴胡,货郎从担子里拿出个瓦罐,是他婆娘做的酱菜,“这是用你们上次给的薄荷腌的,配粥吃香。”
周老打开瓦罐闻了闻,连连点头:“手艺好,薄荷味鲜得很。”
这次货郎没急着走,说要等柴胡晒干了再带回去,黄宁就让他住下,晚上一起在溪边煮晚饭。
夜里,弟兄们围着篝火唱歌,货郎也跟着哼,调子是南方的,跟周老哼的小调有点像,两人凑在一起比着哼,引得大家笑。
秋天来时,卖柴胡的钱送来了,是货郎托人捎来的,用布包着,沉甸甸的。
黄宁把钱分给弟兄们,每人都有份,“这是药田挣的,大家都有功劳。”
弟兄们拿着钱,有的想攒着以后娶媳妇,有的想托货郎买些农具,张校尉则说要买点好种子,“明年把药田种得更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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